世界上大概很少有第二個民族,像華人這樣擁有那麼多不同版本的聖經。景教和天主教傳教士在華傳播期間,便已做了諸多譯經的嘗試。首位新教宣教士馬禮遜(Robert Morrison)來華後近一個世紀的時間,不斷有針對不同地區和階層的中文聖經推出,以至於到了1890年上海宣教大會期間,大家一致認為需要各界公認的「通用譯本」,這一決議造就了迄今為止最受歡迎、流傳最廣的《官話和合譯本》。在國語運動興起之前,白話文尚無官方標準可作參考,要具有「淺白而不粗俗」的理想文風談何容易,因此譯經同工的人選便成了關鍵。
內地會作為在華最大的差會,自然會被提名。鮑康寧教士(Frederick W. Baller,1852-1922)原本就名列執行委員會委員,十年內收到三次邀請參與官話和合本的修訂,但因種種原因一辭再辭。最初,仲家語聖經(chung-chia,即今天貴州布依族的方言譯本)的翻譯者陳教士(Samuel R. Clarke)願意代他參與,但因為陳教士遠在貴州服事,很難堅持參加譯經會議。
鮑康寧這位公認的內地會漢學專家於1873年來到中國,在短短兩個月的「海上學校」(指搭船來中國的航程),便學會用簡單漢語進行日常對話,也已經可以閱讀中文約翰福音第一章,並背下三首中文詩歌。當內地會在1880年代末成立培訓宣教士的語言學校時,鮑康寧出任安慶男校的首任校長,一做就是八年。1900年,鮑康寧完成《英漢字典》(An Anglo-Chinese Dictionary)的編撰工作,終於就任官話和合本修訂委員會的幹事,並與狄考文(Calvin W. Mateer)和富善(Chauncey Goodrich)兩位先賢組成了新約翻譯的核心。這三位都編撰過官話教材,並稱「白話運動先驅」也不為過。經過中西同工三十年的努力,1918年12月31日那一天,鮑康寧親手簽署了官話和合本送進印刷所前的最後一份確認單,那時他已經長達21年沒有返國述職了,但為了這本聖經的順利付梓,他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天才計畫休假。
一百多年的普及與沉澱,《官話和合譯本》早已成為整個中國教會的「集體記憶」,向「四代同堂」的華語群體闡述道成肉身的奧祕。歷史是不能割斷的,和合本並非橫空出世,而是建立在近百年的嘗試與經驗上。戴德生妹妹的次子、內地會的宣教士海恩波(Marshall Broomhall)曾梳理過各種中文譯本之間的淵源(註1):
1919 年《官話和合譯本》的底本是1878年合印的《北京官話譯本》,而《北京官話譯本》是參照1857年麥都思的「南京官話版」,麥都思版的底本又是1854年出版的文言風格的《委辦譯本》,《委辦譯本》的定調可以追溯到1823年出版的《馬禮遜譯本》,而早期新教宣教士的版本,又是借鑒了更早的天主教傳教士的手抄本。
由於語言的變化性和社群的多元化,聖經翻譯從來不是一勞永逸。每一次對中文聖經的重譯和修訂的過程,都是自「上帝說漢語以來」對基督教真理的再發現。
官話和合本也可以說是中文譯經史上的分水嶺。和合本之前的版本,以西方宣教士為主導;和合本之後的版本,以華人牧者和學者為主導。而官話和合本的修訂過程,則比較注重中西之間的協作和配搭。這一譯本的成 功修訂,一定得益於那些年間中西譯者集體住在大四合院裡的「零距離磨合」。聖經得以以統一的面貌在神州大地上通行,殊為不易:西方宣教士團體需要應對宗派分歧、神學爭端、英美差異、三大聖經公會的偏好等種種張力,而中國同工則需要協調譯經原則、行文風格、方言差異方面的問題。雖然按照當時慣例,華人同工仍被稱為「中國助手」或「中國教師」,但按照鮑教士的記載,他們在分工協作中起到很多決定性的作用。尤其在修訂舊約階段,中西同工擁有同樣的投票權,甚至可以投票否決宣教士的譯法。
鮑康寧教士當年談及官話和合本的價值時曾說:「從尼希米的時代開始,對聖經的『再發現』就意味著信仰的復興。」(註2) 激勵他們當年精益求精、孜孜不倦「譯經」的,正是這樣對神話語的信心。盼望教會中許多旨在促進對神的話語更多研讀和認識的翻譯事工,秉承同樣的信心,繼續未了的事奉
註1 這本書由蔡錦圖博士譯成中文,以《道在神州:聖經在中國的翻譯與流傳》的書名,由國際聖經協會於2000年出版。
註2 “Interview with the Rev. F. W. Baller- No.2,” China’s Millions, Australasian Edition, May 1919, p. 39.
作者:亦文